本欄上一期提到谷崎潤一郎在《陰翳禮讚》中大書特書對廁所的態(tài)度。他還舉出元代畫家倪雲(yún)林如廁的例子──搜集飛蛾翅膀置於廁所地板下，垂糞於其上，不見污穢──「這種極盡奢華的事兒，只有在古代的中國才會發(fā)生。」

　　谷崎了解這個故事源自芥川龍之介。兩位大文豪都深諳中國古典文學(xué)，在上世紀(jì)二十年代先後到訪中國，用谷崎的話說是因為「血管深處有一種被稱為中國趣味的東西」。不過，芥川的憧憬卻在他唯一一次的中國之行後被徹底消解。

　　比起谷崎潤一郎一九一八年初次訪華，芥川龍之介遲了三年出發(fā)，他受《大阪每日新聞》的委託，以海外觀察員的身份，於一九二一年三月至七月間先後遊歷了上海、南京、漢口、長沙、北京等地，在回國後將所見所聞所感以專欄的形式呈現(xiàn)給讀者。

　　不同於谷崎富有羅曼蒂克意味的風(fēng)物記錄，芥川的筆墨要刻薄犀利得多。一行人從東京搭船抵達(dá)彼時的國際大都市上海，甫一上岸就被幾十個「邋遢至極」的黃包車夫圍住了，「他們一個個都伸長脖子，大聲叫嚷著從四面八方圍過來……說實話，連我都有些害怕?！?/p>

　　懷揣著「古典夢」來尋找那個神秘浪漫的國度，然而踏上這片熱土、面對眼下滿目的市井細(xì)民、腐敗墮落的「現(xiàn)代中國」時，作家難免大失所望。

　　在上海城內(nèi)，本想感受下聞名已久的湖心亭，其實只是一間「極其殘舊、隨時可能倒塌的茶館」，不經(jīng)意還發(fā)現(xiàn)一個「身穿淺藍(lán)色棉衣、留著長辮子的中國人」悠然自得地往池中撒尿。

　　古籍裏記載了倪雲(yún)林奢華如廁，芥川遭遇的現(xiàn)實卻是：在一間名為雅敘園的餐館用餐時，「我問夥計廁所在哪兒，他竟然說撒到廚房的洗碗池裏就行。事實上，有一個滿身油污的廚師已經(jīng)在那裏為我做了示範(fàn)。實在是令人汗顏?！?/p>

　　或許是一路來積攢了太多不解不滿和不屑，芥川龍之介回國後拖了四年，直至一九二五年底才完整推出這十萬字的《中國遊記》。